轰隆一声。

窗棱子都在震、听见了吗？这动静不对。

才几月份？正月、地气还是硬的，河里的冰刚开始发酥，天上居然响了雷、不仅响雷，连锁反应是还要飘雪花、这就叫“雷打雪”、老辈人听到这声响，眉头能拧成个疙瘩，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得梆梆响，嘴里还得念叨几句听不懂的咒、怕什么？怕这日子口不对、天象乱了，地上的收成就悬了。

有人问，正月打雷下雪有什么说法？

这说法可大了去了、不是，是几千年盯着老天爷脸色吃饭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、古书上怎么讲？“孟春行秋令，则民大疫”、正月是孟春，本该是生发之气，若是打了雷下了雪，那就是阴阳二气还没交媾好，就提前炸了锅。就好比那还在娘胎里的孩子，还没足月就被吓得早产，这能是个好兆头吗？

可以认为是 ——大凶。我掐指一算，你肯定没细想，

这雷声，是阳气被阴气逼到了绝路，不得不爆。

咱们民间流传最广的一句老话，听着就让人心惊肉跳——“正月打雷，遍地是贼”。

为什么是贼？因为正月打雷下雪对农事作用是毁灭性的、庄稼绝收了，仓里没粮了，肚子里没食了，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为了活命，也就不得不去做那梁上君子、这话听着糙，理却是这个理、还有一个说法叫“雷打雪，人吃铁”、这铁能吃吗？吃不了、那是说日子过得比铁还硬，硬得让你咬不动，嚼不烂，最终只能饿死、这雷声就是个发令枪，告诉底下的老百姓：今年这日子，难熬了。

再琢磨琢磨这个天象的怪诞之处。

雷是阳气，雪是阴气、正月里，阳气刚刚萌动，那是嫩芽，是刚破壳的小鸡，得护着，得养着、结果呢？一声炸雷，阳气泄了、紧接着大雪盖顶，阴气把这点刚露头的阳气死死按在泥里、这就叫“阳气不藏”、该藏的时候不藏，该发的时候肯定发不出来。

具体落到地里头，这正月打雷下雪对农事作用到底在哪儿？

首先就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——“倒春寒”。

本来正月打雷，说明气温回升太快，暖湿气流冲上来了、地里的冬小麦、油菜，一看天暖与了，赶紧返青，拔节，准备长个儿、庄稼是有灵性的，但也容易被骗、这雷声就是个骗子、庄稼刚把嫩叶子伸出来，以为春天真来了，结果后面跟着的是雪，是寒潮、这一冻，完了、嫩叶子一冻就死，根系一冻就烂、这就好比人刚洗完热水澡，光着膀子就被扔进了冰窟窿。那麦苗能受得了吗？譬如

减产、甚至绝收。

更要命的是虫子。

这雷声一响，惊蛰未到，虫子先醒、土里的虫卵，那些本来该老老实实睡觉的害虫，被雷声震醒了、它们以为闹钟响了，迷迷糊糊爬出来、结果外面是冰天雪地、这时候有两种情况：一是直接冻死，那算运气好、二是冻不死，又钻回去了、这一钻回去可麻烦了，等到真正暖与的时候，这些经过低温锻炼的虫子，生命力强得可怕、而且，正月打雷下雪对农事作用还体现在生态链的断裂上——吃虫子的鸟还没回来，虫子先出来了、没人管了、等到庄稼长起来，那就是铺天盖地的虫灾。

古人说“雷打冬，这事儿吧它有个门道，十个牛栏九个空”。

牛栏为什么空？牛饿死了，或者是被宰了吃肉了，甚至可能瘟疫来了。

正月打雷下雪有什么说法，归根结底就是个“乱”字、节气乱了，物候乱了、该冷不冷，该热不热，不该打雷的时候打雷、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来说，这就是秩序的崩塌。

有人会觉得，这都是老黄历了，现在科技发达，有大棚，有化肥，怕什么？

哼。

天真。

大棚能遮风挡雨，能挡得住地气的变化吗？能挡得住那种弥漫在天地之间的湿寒之气吗？正月打雷下雪对农事作用不只是是温度的问题，是光照，是湿度，是整个病虫害爆发周期的改变、果树的花期要是被打乱了，授粉就是个大问题、雷打雪，往往预示着这一年的雨水分布极度不均匀、旱的时候旱死，涝的时候涝死。老天爷要是发起脾气来，那一层薄薄的塑料膜，跟纸糊的有什么区别？

记得有一年，也是正月里响雷、那年村子里的老人连门都不敢出、说是怕冲撞了什么、实际上呢？那年春天始终冷到了三月三、桃花开了又落，落了又被冻在泥里，连个桃子都没结出来、地里的麦子，稀稀拉拉，收割的时候，镰刀挥下去都觉得轻飘飘的、没分量、那也是正月打雷下雪有什么说法最真实的写照。

不吉利。

真的不吉利。

但话又说回来，这雷既然打了，雪既然下了，怕也没用。

只能防。

怎么防？清理沟渠，还得准备好烟熏防冻、看见雪压在麦苗上别急着高兴说什么“瑞雪兆丰年”、那是腊月的雪，不是正月的雪、正月的雪那是“棺材盖”、得赶紧想办法别让这雪水化了之后把根给沤烂了。

正月打雷下雪对农事作用，实际上是对人懒惰的一种惩罚。

要是以为春天来了就能高枕无忧，这雷声就是一记耳光、它提醒着，土地这东西，最是诚实，也最是无情、你顺着它的脾气，它给你饭吃、你逆着它的节律，或者被假象迷惑了，它就让你颗粒无收。

这一声雷，是不是要把沉睡的土龙惊醒？还是说，这只是天地间一口没憋住的浊气？

谁知道呢。

反正，粮仓里的陈粮，最佳还是省着点吃、这一年的光景，怕是要在那雷声的回音里，变得扑朔迷离。

看着窗外那飘飘洒洒的雪片子，夹杂着沉闷的雷声，心里头总觉得空落落的、这哪里是下雪，分明是在下这一年的变数、这雷打雪，打碎的不只是是正月的宁静，更是人们对顺风顺水的盼头。

不过——

这地里的草，倒是绿得有些刺眼了。